发光的房间
昨晚在「艺集生活」骆以军老师的小说课谈到了就读成功高中时,傍晚五六点出现的「狼狗时光」。十来个校园中的顽劣分子,每到这个时间不约而同来到一处四楼的秘密基地,大家争先恐后挤进一个窗口,为的是窥看对面大楼的一户四口之家,一丝不挂上演人体秀,在那个「发光的房间」里彷彿进行一场神秘的祭典仪式。骆老师钜细靡遗重建当时的场景,包括气味、声音、颜色、物件…细琐地描述记忆中的狼狗时光。
骆以军老师口中所谓的「狼狗时光」指的是暧昧不明、游移不定、幽微难测的灰黑地带,是衔接白昼与黑夜的中间暮色。一天之中,这样的狼狗时光只有短暂片刻,如西沉的夕阳稍纵即逝。很像小说家朱天文用来借喻电影抢拍几分钟光影的「魔术时刻」(magic hour),也像黑泽明的「等云到」,为了捕捉好镜头,他愿意等上半天。
在我们的生命中也曾出现这样的magic hour,带点神祕幽微,介于半梦半醒之间,彷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记忆中的狼狗时光在我十岁时的台南外婆家,一幢有着阁楼的日式小平房。一楼是外公的中药铺,一格格黝黑的药柜上写着许多神奇的名字。左手边是狭长的厨房,一条龙似地直通到餐厅、浴室,仅靠墙边的一排小窗引光。贴满彩色小磁砖的料理台上,经年飘来薑丝虱目鱼汤、干煎土魠鱼的扑鼻香味。往右走,连接二楼的是一座陡长的木梯,小心翼翼爬上之后,豁然开朗一大片榻榻米通铺,被木板简单隔成了两房。走在木质地板上,任凭你怎么小心翼翼,总会冷不防发出唧唧喀喀的招呼声。
那时的我刚失去父亲,跟母亲、弟弟搬到台南外婆家依亲。没半个同学,不会说台语,觉得自己像外星人,常常独自一人趴在外婆家阁楼的榻榻米,透过格栅窥看窗外「东菜市」的小贩叫卖,或者躲在四周贴满日本明星画报的小房间里,安静地画着纸娃娃。记得墙上有张大海报,上头是一对外型亮丽的男女,女人穿了一件好大的衣服,像婴儿包巾似的把男人跟自己裹在一起,两人宛如连体婴模样十分古怪。但他们的表情是愉悦的,色彩是缤纷的,让人不禁怀疑衣服下的身体在进行何种好玩的游戏。
在那样一个狭小的、昏暗的阁楼房间,犹如被隔离的世界寂静而辽阔。抬头望着自天窗洒下飘着浮尘的光与贴在墙上的连体婴男女,那样的空间氛围、灰尘的气味、榻榻米和棉被的颜色,以及窗外的市声,到现在一直静静的记得,外婆家阁楼上那充满寂寥、奇情、艳色、异想的「发光的房间」。那张男女相拥的大海报,就像《红楼梦》秦可卿香闺墙上挂的那幅「海棠春睡图」,贾宝玉看了唐伯虎的画后,童年再也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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