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娜拉--汉娜的失序人生
《汉娜的失序人生》是年轻导演安德烈帕劳洛的第二部电影,也是女星夏绿蒂兰普琳的巅峰佳作。全剧焦点都在汉娜身上,汉娜如你我一般是社会的芸芸众生之一,但她却和人群强烈疏离。汉娜并不想远离社会,相反的她努力让自己不失序,社会却一步一步抛弃她,终于让她无路可退。
电影从汉娜参加表演课的负面情绪排演揭开序幕,说明汉娜学习戏剧的背景,也说明这项背景让她习惯压抑情绪。汉娜就像一位优雅的法国妇女,整洁的打扮,得体的应对,合宜的行为举止。这个高雅的角色塑造却影射环绕全剧的经典作品,易卜生的「傀儡家庭」。
傀儡家庭也译成玩偶之家,是挪威作家易卜生的重要着作,也是女性自觉的先锋作品。女主角挪拉代表当时父权时代的传统妻子典型,结婚八年,她的丈夫总是用「小云雀」、「松鼠」称呼她,彷彿她是受娇宠的女人,但经历种种事件之后,她才发现父亲、丈夫对待她是不平等的态度,在他们的价值观里,她是被贬低的,是附属而无自我的。娜拉觉醒之后决定离去,在戏剧中深沉的讨论为何八年婚姻,她无所作为?
汉娜的婚姻没有太多着墨,只有妻子煮鱼,夫妻二人默默吃晚餐的一场戏,中途先生起身更换灯泡,然后继续用餐。晚餐后,汉娜帮先生按摩,就像一般老夫老妇的寻常人生,除了先生向太太说「谢谢」,二人没有任何交谈。隔天早上,先生逗狗之后,汉娜便陪他去投案。先生疑似对儿童性骚扰,告发人是他的儿子。这个影响人生重大转折的事件,他们却以无风无浪的态度静默以对,妻子没多问,丈夫也没认罪。夫妻关系是不需多言的深信不疑,还是无话可说的冷漠?没有解释也没有答案。
丈夫入狱,汉娜成为完全独居者,一个人的她了无生气,没有心思照顾阳台盆景,也无心情理会小狗。安静中偶发的声响更令她心神不宁,邻居按铃讨伐加害人,无声的电话更像不确定的地雷。她以近乎木然的情绪,低调的面对,彷彿从这个喧嚣的城市中解离,即使行走在人群中,一切与她无关。
唯一走进人群的活动只有排戏,剧团紧锣密鼓排练的戏码正是易卜生的傀儡家庭。汉娜时时刻刻融入台词中:「不要想、不要说,不要想的像那个人。别像个我会共度一生的人,我依然是你的小云雀。」不要想,不要说,娜拉就可以假装自己永远都是受宠的小云雀,不用面对现实考验。汉娜呢?人生可不可以不要想,不要说,假装只是一场戏。
但现实不是戏,不说不想,现实会放过她吗?她去探监,丈夫对她抱怨,他的供词不被采信,言下之意,他是被冤枉的。不想不说,是配合对方还是信任对方,或者只是尽妻子的义务。但这样就好吗?娜拉逐渐觉醒,渴望独处看清内心的自己。汉娜呢?她想看清自己,以及周遭的事物吗?她和丈夫的婚姻至少超过30年,但她对丈夫了解有多少?
告发丈夫的儿子拒绝与她来往,她按惯例每周打电话给儿子,她想为孙子查理庆生。买了花,做了蛋糕,鼓起勇气去看孙子,儿子却下逐客令,并对她说你在这里不受欢迎。被拒于门外,汉娜压抑的情绪终于忍无可忍,她躲进地铁厕所中痛哭失声,这大概是全剧中最强烈的情绪反应。丈夫、儿子、孙子,一一失去,她还有什么?
为何儿子如此绝情,犯错的是父亲,竟连母亲一起连坐,他认为母亲知情却纵容吗?或者母亲即使不知情也不可原谅?对同床共枕一辈子的丈夫劣行不知觉,难道不是藏在「完美妻子」下的自欺欺人!
汉娜白天当管家并照顾视障孩子尼古拉,女主人经常送她旧衣服,解答了汉娜穿着品味的真相。尼古拉信任并依赖汉娜,他要求汉娜帮他搔头,汉娜一面帮他搔头一面说着故事,她多么渴望为查理做相同的事,享受天伦。尼古拉的替代虽然些许聊慰孤独,但亲情断绝,却是无法弥补的痛。既然如此她为何不多做一点呢?她的情感为何不多表现一些?她的渴望,为何不努力争取?她的想法,为何不勇敢说出来?为何她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守住婚姻的形式。
发现丈夫犯罪真相,她选择丢弃证据。再度探监,她编造与事实相反的故事,媳妇做了拿手菜,孙子问爷爷去哪里?儿子不久就会来看他。她还是在当完美的娜拉,为成就傀儡家庭隐藏自我,但贤妻的面具引来的不是丈夫的反省,而是抱怨。他怪罪儿子揭发他,他无法原谅儿子背叛父亲。汉娜无法继续自欺欺人,她告诉丈夫她发现证据,她知道真相。
如果婚姻已经没有爱,也不用再演戏,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和娜拉一样,为了理想家庭假像,戴上完美妻子的面具。娜拉觉醒之后自问,八年的婚姻我做了什么?汉娜可曾自问,漫长的婚姻里,何时拥有自我?如果有自我,她的人生谁毁的掉?
儿子对她的埋怨只是对父亲罪行的迁怒吗?或者内心更痛的是母亲怎能对父亲行为无动于衷,罪行为何不是由她揭露,她怎能无所做为,如何接受这样的母亲是无辜的!
如果她拥有自我,就算无家可归,家以外还有宽广的天空,但除了剧团她没有任何社交活动,任何人际网络,换言之家是她全部的世界。可是无论在家里或剧团,她都戴上虚假面具。当她对丈夫说出真相之后,面具再也戴不上了。
送走小狗,她真的陷入完全孤独,生命中再无其他,只剩戏剧。可是拿下面具她还演的下去吗?没有真实生活的养份,她在戏剧中只能再次看见自己自欺欺人,夺门而出,人生陷入完全绝望,地铁边缘仿如生死界线,但她仍然无力做出任何改变,木然走上电车,进入依旧混沌未明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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