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人好难。


　　躺在森林植被上死掉的感觉，好像有一种即将重生的盎然感。

　　即使森林里的不见天日，但空气依然清新，悠然气息里透露出一丝诡谲，有种沉重从微微张开的口中透出，那只是一个空间，让森林里所有东西都能入内探寻的空间，爬在身上的虫啊、飞舞在身旁的蝇，在身体还没腐烂之前，已经是如此充满生机，等伤口一点一点扩大、血水慢慢干了以后，更恶心的东西就会从体内或下方钻出来，彷彿可以想像那种痛觉，但其实，等到那个时候，这副躯体也早就没有感觉……

　　法兰突然就被自己惊醒了，即便是想像却相当真实，真实到「偶尔我会想到死亡」（Sometimes I Think About Dying），她顿时觉得有点奇怪，莫非只有自己会这么胡思乱想？


　　阿斯托里亚虽然是个郡治，可是人口很少，法兰从小就生活在这里，她没有太多离开这座小城的经验，现有的工作也是因为做习惯了、觉得还算上手便一直做下去，对于未来，她没什么想像，反正一天过一天、一周也一周，她觉得眼前的一切既平凡又朴实，想不到会有什么变动。

　　直到罗伯特来到这间办公室里。

　　应该说，直到卡萝退休。


　　卡萝一直都坐在那个位置，法兰只消探头就能看到，办公室很小，每个人讲话都听得到，卡萝每天上班有什么状况法兰也是了如指掌，她原本以为办公室里的一切都不会有变化，不料卡萝突然就来到届龄退休，大家给卡萝准备了小小的欢送会，每个人在卡片上写了几句祝福的话，就这样，一个前一天还在办公室里吱吱喳喳的老同事，隔天就不再出现。

　　卡萝退休给法兰带了一点思索的空间，即使她还是偶尔想着自己死掉的画面，那个空间却没有延续多久，因为接下卡萝工作的罗伯特很快就报到了，罗伯特的加入，让法兰重新认识了这间办公室以及同事。

　　还有自己。


　　法兰得知罗伯特从西雅图来到阿斯托里亚，是个见过大城市的男人，不知怎么的，悄悄对罗伯特感到好奇、慢慢变成在意、渐渐成为倾心，可是，同时她又觉得自己不适合甚至不配拥有一段感情，如果要有，她或许应该要有一段纯真的情愫，但现在这个情况似乎跟想像的不太一样。

　　另一个不太一样是因为罗伯特出现后，法兰想像死亡的画面与时间变少了，她才发觉，原来精神寄讬是可以被转换的。


　　说是寄讬，可能有点太过，只是法兰始终觉得人生可能就是这样毫无目标地过完了，办公室同事之间也就那些閒话可讲，她明白若不是罗伯特带来一些新话题，大家都会过着单调且规律的生活，起码她就是，在过完这段人生之前，她可以寄讬的或许就是想像自己死掉的那一刻，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情境呢？

　　感情本来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跟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一样，法兰跟罗伯特的接触多了以后，渐渐察觉有些事情其实跟原本所想的不同，她不是觉得罗伯特很有意思、而是觉得自己无聊，她并非认为罗伯特宛如天降甘霖在这个枯燥小城、而是这儿本来也就只是别人眼里的过境。

　　如果心头干涸的土地逐渐滋润起来，有什么想做的事？

　　法兰处于犹豫边缘时，打醒她的是退休后应该去环游世界享受人生的卡萝，猝然不及的人生总是持续在发生，只是这回发生的地方距离自己有点近，法兰很想说点什么，也只能说句遗憾。


　　「偶尔我会想到死亡」特意着墨在偏僻小城的背景与画面，人们互动也相对简单，法兰在这座城市生活却又好像不在这里生活，她的幻想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奇想，她觉得朋友不是必要、社交能免就免，下班后只要面对自己就好，娱乐可以很简单，就跟晚餐与喝水一样，唯有在想像死亡的白日梦里，她会觉得真实。

　　死亡的感觉令法兰好奇，她也明白那可能还要很久以后才体会得到，但在想像到来以前，原来还有机会感受到活着，那是最意外的情感表露，也是她得要正视的自我。

　　对于死亡，多数人都有过想像，我也是，偏偏念想都不会成真，我们总无法预测现实落在头上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那些猜想自然也不是人生最难的事，平淡生活突然得面对无法回避的冲击，即使是曾经想过却没意识到真的会来临的状况，尤其是无法随自己想要的样子活得自在，才是真正的艰难。

　　虽然是偶尔会想到死亡，更多的，是不曾想过死亡来临前的苦难。


　　－2023亚洲日舞影展－
　　电影名称：偶尔我会想到死亡（Sometimes I Think About Dying）
　　影展官网：http://www.sundanceffasia.com/
　　影展日期：2023.08.1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