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8台北金马影展 ]杨修华Yeo Siew Hua【幻土／A Land Imagined】（2018）

蔡玮发布于 2018-11-17

他本人已经彻底融入、消失在一个愉悦的符号之内

撰文／蔡玮、图／网路

一部充满文学解读潜质的作品，让我联想到马丁史柯西斯的【Shutter Island／隔离岛】、大卫林区的【Lost Highway／惊狂】。我在本片看到了「主体互换」形式，对当代议题的不同探讨、呈现。

先说令我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电玩游戏场景的空镜一场。数据传输失败导致下半部空洞暧昧的残影，在看不见的旁白主体的主观视觉流动下，不断向后延伸。「失败的空间或地平线」呼应着填海造陆的工地辽阔、尚待常人日常填满的梦幻空间。但这些常人又是什么人呢？他们为何如此重要？还有为了想像中的日后进驻的常人，目前在工地上工作的人，他们的存在又是何种性质、面貌？尤其电玩的虚幻空间，类比填海刻意制造出的土地，两者是透过怎样的隐喻发生联系？

「空调不是免费的」或者可以换成「空气不是免费的」、「空间不是免费的」—网咖店员对才进门的主人翁反复提示。主人翁必须为享受一时的空间、时间付出成本，他曾经一度认为在网路里获得了外在世界得不到的倾听—感受自身主体性的存在。可是当他在网咖之外的世界寻找一个失踪的同僚，却陷入一个回路式的经历反复。从工人、警探的旁白，观者体会到两人都自称互为彼此—就像在梦中成为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却又明知那个人即自己。

这种超物理的主观现实，同样出现在马丁史柯西斯的【隔离岛】。后者的逻辑很简单，主人翁因心理创伤想像自己是一名在精神疗养院寻找失踪病人的警探，而这病人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杀了警探之妻的通缉犯。主治医师的介入让主人翁终于发现，一切都是他在分裂人格下的想像—一出意外演出的自导自演的虚构故事。而本片则诱导观者认知到主人翁对主体性丧失的焦虑—以无睡无梦的意识永昼做隐喻，最后再从同一焦虑的意识演变幻化出一个虚构的梦土的消费者—警探，以及可能被当作填海的人桩的牺牲者—失踪的工人。

网咖店员的角色，类似【惊狂】中能在同一时间以分身出现在不同地点的怪人。他们是跨越常人世界与非物理时空两端的中介，也是唯一掌握主观真相的权威者、或信使。他们也都主导了主人翁的失踪事件。

店员对主人翁自我推荐说「我能让你睡」。睡着在片中具有特殊的意义，它是融入「幻土」时空的游戏，也是唯一能让主人翁遗忘主体存在焦虑的门径。网路世界的一个匿名的声音，识破冒充主人翁帐号的警探。唯有他知道主人翁为何止只留下一段视屏，而警探正在追踪视屏中的人。这个工人与警探「主体互换」的应用，提示了一个常人熟悉、却常被忽略的经验—即我们被迫接受一个虚构的世界的操纵者的剥削，同时一面焦虑的追索着自己存在的「真实」。

就像主人翁代造意者之口说出「脚下之地既结合了星洲各邻国运来的沙土所以可想像成是踏在任何一国的土地上」，联系上匿名的网友准确的预言中下一秒中视屏外世界人的生死，尤其警探被警告填海造陆对上面的人的重要性所显示的，让两个数位或类比的虚构的土地上的主宰者如此这般地被重叠为一。

网路中的虚拟世界，犹如现实生活中每个人都有份付出劳动编织打造的「某某梦」「某某愿景」「某某新的世界」的一个隐喻，两者最终都只会造成常人变成文明不断演化中的暧昧时空里的一个「客体」化的存在。一个人「存在」的真实或真相，可以只是数位世界中的短暂的编码或窜流、一个傀儡般惊恐唯诺的「反讽实有」、—个在关键的控诉程序中被缺席的目击者、一个体制捏造的虚拟脚色的演员、或是一名受到胁迫不得不就范的伪证制造者。

有一幕，警探在人工的沙地上欢快的踢着酒瓶，彷彿重温着脑海中不论谁是主角的足球梦，让人不禁强烈的感受、意识到他本人已经彻底融入、消失在一个愉悦的符号之内。难道这就是常人付出所有、不惜一切代价所欲交换的价值吗？这又让我联想到氾滥于常人间、无所不在的自拍文化，而感到背脊一阵冷颤。

关乎情节又意在情节之外。我以为呈现常人日常所依赖产生一身专属、独特人生意义的环境，因「幻土化」变得单调、齐一而迅速消失、崩解的紧迫与危机感，显然才是本片的焦点所在。这又让我对造意者就同一主题的后续探索充满了期待。（蔡玮，20181117幻土）

A Land Imagined

Directed by Yeo Siew Hua

Produced by Fran Borgia

Written by Yeo Siew Hua

Starring Peter Yu

Luna Kwok

Liu Xiaoyi

Jack Tan

Ishtiaque Zico

Music by Teo Wei Y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