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乐来越爱你》:狂欢以后剩下什么

Cari 发布于 2019-11-01

本文刊登于《放映周报》第585期,焦点影评

原文网址:http://www.funscreen.com.tw/review.asp?RV_id=2082

La La Land 海报

以《进击的鼓手》(Whiplash, 2014)惊艳影坛的美国新锐导演达米恩‧查泽雷(Damien Chazelle)这回携音乐歌舞新作《乐来越爱你》(La La Land)回归,由金童玉女莱恩葛斯林(Ryan Gosling)与艾玛史东(Emma Stone)搭档主演。曾以毕业作《公园长凳上的盖伊和艾德琳》(Guy and Madeline on a Park Bench, 2009)初尝低成本音乐剧的达米安,这回终于如愿以偿。《乐来越爱你》不仅在今年威尼斯影展以开幕片之姿亮相,更将女主角艾玛史东推上威尼斯影后宝座。延续前作畅快淋漓的步调,达米恩此番出手其实并不失水准,既游刃有馀地吸纳音乐歌舞片的风采,更抹上其个人风格。然而卸下华美外衣,影片的内核究竟有什么,却不禁令人画上问号。

光凭着电影里慨叹爵士乐行将灭亡的那股气,将《乐来越爱你》称为《进击的鼓手》的另类姊妹作其实并不为过,更何况它说的同样是追梦的故事。在《乐来越爱你》,那份对音乐的狂爱从内敛青涩的爵士鼓手Andrew移转到了骄傲自矜的爵士钢琴家Sebastian身上。Andrew有流血的手指要包扎,Sebastian有按不停的喇叭,达米恩依旧善于凿刻人物的记忆点。而《乐来越爱你》中试镜不懈的女主角Mia,就像是从《进击的鼓手》里轻描淡写带过的女友Nicole那条线中抓出的人物,Nicole说她的母亲也曾经想成为演员。色调从阴郁灰冷到鲜豔饱和,人物从青涩内敛到精明外放,在这两部作品之间,达米恩倒是意外完成了一次人物成长的推进,且不论这样的成长是好是坏。

更重要的其实是在主题视野上的开阔。可惜这次台湾译名翻作《乐来越爱你》,也窄化了片名原有的意涵,以及整个故事奠基的背景。事实上「la la land」指称的是洛杉矶(Los Angeles)这座充满可能性的诗意的城市,也意指不切实际的幻境,就像好莱坞的存在一般,更描绘活在自己幻想世界里的状态,如那些搬来这座城市追逐梦想的人。然而,虽然这回达米恩在个人心境描摹之馀企图纳入更多城市观察,但是仅凭主角对洛杉矶的一句感慨,又或是镜头对街头片场咖啡厅的巡礼,依旧未能揭开这座城市的底蕴,却还是驻足于为人熟知的表层。

到头来,追梦旅途的领悟与牺牲、恋人间「我永远爱你」的承诺与怅然,还是这部影片着力书写的核心主题。这也让人不得不想起作品常以城市为书写背景的伍迪‧艾伦(Woody Allen)的争议新作《咖啡・爱情》(Café Society, 2016)。同样是刻划年轻男女渴求在好莱坞崭露头角,只不过有了爵士乐和歌舞加持,《乐来越爱你》确实多了不少灵气。达米安精准捕捉了音乐歌舞片的神韵。当夜幕降临,男女主角并肩而行,男主角Sebastian轻巧做出环抱路灯一周的舞蹈动作,无疑是在对影史歌舞经典《万花嬉春》(Singin in the Rain, 1952)致敬。而当他们轻轻一蹬,飘上天空翩然起舞,又让人想起《人人都说我爱你》(Everyone Says I Love You,1996)里伍迪‧艾伦饰演的Joe与剧中前妻Steffi在江边的那一场共舞。

当然,影片还是凿上了达米安自己的印记。达米安对空间的敏感让他再次交出了一个张力十足的开场。彼时在《进击的鼓手》,Andrew被放在灰冷的景深里,镜头伴着鼓声缓缓推近;这回在辽阔的色彩纷呈的公路上,达米安以流畅的一镜到底追随人们下车后的狂欢热舞。不仅是在人车交错的公路开阔空间,在狭小复杂的屋内封闭空间,以舞会前的一场戏,达米安也再次展现了精采的场面调度。除了极具流动性的运镜,达米安偶一为之的令周遭人物静止、衬托主角的凝滞镜头,也叫人眼前一亮,让整部电影极具形式感。

此外,达米安的时间感也在影片中有所流露。不同于李察林克雷特(Richard Linklater)喜欢将人物置于一个有限的时间里,并以此实验真实时间与电影时间的微妙关系,达米恩拉出的是一条时间的纵深,在上面标记各种时间点,以此延展出人物成长的足迹。在《进击的鼓手》中对秋天、夏天的标记还显得极为松散,到了《乐来越爱你》他则更有意识地以「春夏秋冬」的时序,从今年冬叙述至来年冬,以季节演变折射星途与情路转折,并偶尔辅以小细节上的妙趣,如夏日开场,单行道上一辆车滑稽地被对向车倒退推行。

不仅如此,这回在叙事上达米恩还揉入了倒叙,操作了视角转换。当镜头一路追随听闻琴声的Mia走进餐厅,与被辞退的Sebastian四目相接,故事随之一转,复又回到两人初遇的公路上。此时,镜头转由Sebastian的视角展开,再接上餐厅相遇的时间点。电影尾声,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手法又玩了一遭。那段琴声彷若某种暗号,让人又恍惚坠入了时间里。如果当时选择的不是漠然离去而是热情相吻,那么故事发展的轨迹会不会有所不同?达米恩在这里似乎提出了与奇士劳斯基(Krzysztof Kieślowski)同样的疑问。只是奇士劳斯基在《机遇之歌》(Blind Chance, 1987)里反复辩证的是不同机遇下的多种可能与不可扭转的宿命结局,而达米恩在这里却像是只为饱含深情与诗意地提问一句,徒留下一笔怅然而已。故事中过度频繁的蒙太奇还是略去了太多情节铺排,技巧性的剪接虽巧妙扣合音效节拍,却也让人终究走不进角色里,无法捕捉那细微的情感流动。

最终,让人不得不问的是,影片在浮华与狂欢过后,究竟又留下了什么?这终究只是又一个勇敢追梦的故事,而且还是又一个憧憬好莱坞的平庸故事,即使达米安刻意留下的遗憾似乎让影片少了那么点司空见惯的青春励志。可是当电影落幕,人们依旧活在欢腾的歌舞里,在天空漫游。只觉目眩神迷,却依旧落不着地,触不及现实生活的影子。高度风格化的镜头徘徊于舞者与歌者间,虽流畅迷人,却也终究晃得叫人发晕。适逢美国大选甫在不久前落幕,在躁动不安的年代里,我们是否还要满足于一个早已被说烂了的追梦故事?即使这部电影或许可以予人某种暂时放空的美好憧憬。重新回到影片的片名,讽刺的是,以现实世界为参照,形容这部电影活在「la la land」里似乎也同样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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