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你的最后一餐，你想吃什么？」

　　「哩供虾毁？」

　　他有吓到，后照镜里的那对眼睛满是莫名。却，不害怕。

　　你以为听到死神问话的人都会很惊恐吗？非也，绝大多数人听到死神说话当下并不会朝那方面联想，更多时候会以为跟他说话的这个天灰灰脸也灰灰的对象在开玩笑，这家伙要嘛是某某民调公司问问卷、不然就是在玩真心话大冒险，倒楣的家伙，居然要上计程车跟司机玩真心话大冒险，可以再苦命一点。

　　搞毛啊，当然不是那样！

　　前辈说，有一种人听到这句话还能淡然处之，只是我现在还没遇到过。

　　据说当死神一辈子总会碰到几次听闻死期却不动声色的人，套句人类世界的话，那叫做释怀。别以为释怀有多容易，在我看来，那绝对是人类最难抵达的情绪边界之一，我无从感受那种情绪变化，只因那超出我所能感知的气息。

　　我不懂，我认为也永远不会懂、更不想去懂，即便我的工作是这样，某些时候仍会感到纳闷，听到有个家伙预报自己的死期，谁能处之泰然？尤其，那家伙半点表情也无，看起来就跟死人没啥两样。

　　通常我就是那样子的，不露神色地预报死期。

　　然而，我们并不称自己为「死神」，那是人类赋予的形容，我们以「使徒」自居……对、就是你熟悉的EVA里的那个使徒，庵野不晓得是从哪里看到这名词，用得那么自然，搞得好像是我们抄袭他似的。

　　至今人类世界有些地方还那样称呼我们，会称我们为使徒，代表的是未被世俗渗透，即便如此，我们仍随着人类世界的历史推演而持续进化，虽然，自古以来的工作只有更多、死神的缺额也愈多，搞得我现在一体（注一）得要扛下九体使徒的责任区，能喘息的时间太少，害我无法慢慢享受与感受将死之人的情绪。

　　将死之人，这是使徒的标准用语，我简称之为「WD」，waiting to die。

　　By the way，「Zero 7」的这首歌曲真好听，完全符合我品嚐将死之人渐渐绝望的慵懒心情。

　　得知自己的死期会恐慌吗？通常是的，可是眼前这位运将没有那种气息，后照镜里的眼神仅仅楞了一秒，随即恢复正常。他的反应跟平常接触的WD有些不同，属于比较靠近释怀的那一种人。

　　我看了看前座的驾驶证，他叫做戴聪明。

　　「最后一餐喏？」戴聪明扬起脸朝后照镜瞧了两眼，习惯习惯的：「哪系最后一餐，我想吃个清粥小菜。」

　　「清粥小菜？」

　　「你没吃过喔？」他有一般人印象中计程车司机的热情，土土的，而且台台的：「就是那种晚上七八点才开、一路开到凌晨当早餐的那种自助餐咩！开计程车就是要便宜方便，清粥小菜就最方便呐。」

　　我拿起记事本翻了翻，有意思，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跟我说过最后一餐想吃清粥小菜，戴聪明是第一个，值得记上一笔。

　　不是每个使徒都会开口说话，应该这样讲，使徒向来话少，套一句人类的话，我们是任务导向，不管WD有什么反应，只要把任务完成就好，所以很多前辈或同工都是默默完成工作就离开，像我这样愿意开口跟人类说话的使徒不多，更别说我还示凡间身（注二）给即将死亡的对象看。

　　最不一样的是，我喜欢拿着记事本把将死之人的最后一餐记录下来。

　　……你兴奋个鸟哇？我不是「死亡笔记本」里的那个家伙！

　　使徒本来就有选择三项额外能力的机会，我选定了一项，另外两项还在寻觅，我选的这一项就是写入记事本里的文字都会成真……好吧其实我是从漫画里得到的灵感不要鞭我！

　　第一个额外能力即使是山寨漫画来的，却有使徒专用的名称，叫做「烙字成灵」，这项能力跟漫画里描述的有点像，最大不同点在于仅适用于该次任务中的WD；也就是说，我能在任务指定对象的生命最后时间里，稍稍左右他们的思绪。

　　使徒的世界里，没有命运这回事，会死是早就注定好的，但怎么死，多半是人类自己的选择。

　　死前的最后一餐，则是我感兴趣的部份。

　　「啊哩系麦去叨位？」

　　戴聪明显然不了解自己载到死神，还一派乐天追问我要去哪里，只是从我上车至今，他油门上的脚都没停下来过，跳表也是。台湾运将的拼战精神由此可见一斑。

　　依照规定，使徒不能透露WD哪个时候会走，不过我们可以在人类离世前七小时十一分之内开始告知。有同工苦恼问，干嘛学seven eleven设定如此奇怪的时间？我也很想知道，不过幸好人类都不知道，否则我会解释到嘴角全泡。

　　「我们就去吃清粥小菜好了。」我说。

　　「哩要吃清粥小菜哦？厚啊、哇载哩来去哇常常去的那间吃看麦！不会给你加收跳表钱啦！」

　　我好像提早了戴聪明的死亡一点点，只有一点点，而他也准备吃下自己的最后一顿饭。

　　车辆在稀薄人影的街道间穿梭，他钻入东区小巷，最后在转角的清粥小菜附近停下。戴聪明的笑容有一半是来自找到同好的喜悦，有一半是……忘却世俗纷扰的短暂空档？我不知该怎么解读这气息，只是有点意外这种小吃能让一个人产生这般情绪。

　　「这里……」

　　「嘿啊！」戴聪明熄火准备下车，笑说：「这里大碗又便宜，宵夜吃这个最省啦！」

　　他的焦点在大碗又便宜，我的焦点是清粥小菜前竟有一票正在排队的使徒！

　　「拎娘卡好！这是什么地方？」我第一次被人类吓到了。

　　＊＊＊

　　注一：体，使徒的计量单位。
　　注二：凡间身，人类看得到的使徒模样，通常以人类能接受的肉体样貌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