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蔡玮/默会一种完美

蔡 玮 发布于 2018-06-02
在陆地,你是能说的、也能谈论—这让我既欣喜又悲伤

图、文/蔡玮

我躺在一个光亮的平台,却看不到光的来源。我意识到这是一间医院,但房间里看不见任何的器材。我睡着了。当我醒来,有两个生物带着和蔼又忧虑的表情凝视着我—我只是感受到他们的眼神里的情感。很神奇的是,就在这一瞬间我默会到一个讯息—有关我的健康检查报告。也是在这同时,我的视觉里出现了一幅图像—我的身体的图像,而且是透明的。我的「理解」与我的视觉的焦点搭配得完美无缺。人造的废弃物在各处累积,我的代谢系统、消化系统满是奈米塑胶微粒。我的呼吸系统,阻塞了引擎的排污物质,这是为何我一运动起来就咳得像抖动的老爷车,或是感觉闭气像随时要熄火。我不怀疑那是我来到这里的原因,我只是确定—不是。我的荷尔蒙系统,参入了环境中的激素—速食料理添加物、夜市的塑料包装上的塑化剂。我死了吗?想到这的时候,竟一点都不感觉悲哀。因为两个不知名的生物脸上的表情彷彿告诉我,那是可以治癒的—这让我安心不少。

我在一个安静的早晨,爬上一片明亮的沙滩。我体内的器官鼓胀起来,像一声呐喊已经来到、满至我的喉咙。可,我叫喊不出声音。我只听到同伴喑喑的悲泣声,我们的身体原本不是这样设计的。在水里、在海中,我们的声音可是嘹亮得狠。我的意识飞越到几百几千个成鲸体长之外的距离—那里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但穿越距离是我此时唯一能做的。但,我什么也没做到。我无法穿越任何东西,而是被体内一些不属于我的、鲸的属性的东西,带来这里。我称它叫「回家」,回家过于坚持,我无法抗拒它。除此之外我无计可施,只能听其摆布。

「听说会有人接待,听说会有人理解,听说会有人怜悯,听说会有人治癒,但从来没见过一个回来的人…。」

不知是不是一种补偿,我的生命到了这一步,突然让我理解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以及,要如何避免。在陆地上,做为不得不沉默的、等待旅程终了的生命,这整件事并不是偶然的—我指的是「沉默」这件事。我们是不得不「沉默」,尤其离开了水、离开了生存的海。但,「沉默」不是必然的、也不必要。而,在陆地也有着不必然保持「沉默」的生命—比如人类。不必保持「沉默」,意味着说话、谈论—我又忆起在海中、七洋,我与同伴畅快淋漓的一边悠游、一边用歌声传递每一句渗透进脑中的话语。当时,我们是何等的幸福、陶醉啊。若是人类也像那样,像我们一样,无所不谈、无处不谈,语言将像汪洋中的波浪自由来去、一无阻碍。我提到「阻碍」,阻碍是不好的东西—我指的是语言遭到阻碍。倘若,人类的语言像我们的歌声一样—畅行无阻,那就不会有人为的排污到处沈积、到处造成伤害。我又想到,语言就像浪花,语词像水珠。如果语言像洋流不虞阻塞,语意就会带领生命一次次地发现、领略,然后又一次次归返为宁静。就像,每次我与我的夥伴在水中,一同经历所有未曾发生过的新鲜事,却始终未离开这片海水。你可以说这整件事是一件奇蹟,因为除了记忆,什么都不曾留下、废弃、堆积。这不是最简单,也最完美吗?

是你,正接近我吗?而在陆地,你是能说的、也能谈论—这让我既欣喜又悲伤。欣喜—你能领略我的领略,悲伤—我将看不到这件事将如何成就。你将会发现,人类的语言阻塞了—阻塞在塑化剂、引擎、塑胶品生产线、钻油平台的前面。而你,将在语言的日常,在这些原本死寂的绝壁上注入语意的涓涓溪流,最后冲毁它。不仅冲毁,而且带领一切人的语言创造的人为世界,一起向语言的不朽、丰富、简单、无碍,回归。(蔡玮,20180602 而「鲸」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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