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人间嘛。


　　我不该写这篇心得的，也该说，我实在没什么资格来写。

　　原先以为八个多小时的纪录片看完应该会有不少感触，怎料电影最后一次跑片尾字幕时，我半点感觉也说不上来，不是没有想法，而是那个时代距离实在遥远，远的不是那四、五十年的时间，而是远在两千五百多公里外的明水与更远一点的夹边沟，对生长在台湾、生于白色恐怖之后的我而言，是无法体会的荒凉。

　　荒凉无误，在巴丹吉林沙漠那儿，人都没有自尊了，而那只是中国共产党想要一举超越时代的残酷政策的一处小小角落。

　　实在无法想像待过那片荒漠的人，对将来，还有什么盼望可言？


　　甘肃省酒泉市夹边沟村埋藏着近代中国相当不堪入目的一页，夹边沟农场堪称中国共产党于一九五零年后期开始的反右运动中，死伤最惨重的地点，这儿距离酒泉市区东北方约三十公里，放眼望去尽是荒天寒地，生不起任何的产、也没有任何希望，更别说看到一丝未来，夹边沟自一九五四年建立劳改农场、一九五七年转型为劳教农场，直到一九六一年十月撤除为止，这个地方成为众多无法言语的「死灵魂」（Dead Souls）们吞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比起劳改清楚限定了执行时间，劳教的遥遥无期，反而完全剥夺了生而为人的呼吸欲望。

　　然而，这儿并非「死灵魂」的主要发生地，在这部沉重且异常沉静的纪录片中，重点描述的是位于张掖市高台县的明水村，这里距离夹边沟不远，大约一百多公里，凄惨的人间炼狱丝毫没较夹边沟来得轻微。

　　劳动教养，中国直到二零一三年底才废止的政策，埋葬了许许多多知识份子与公教人员的青春，包含众多家庭的破碎，漫长的五十六年里有着太多太多说不出口的故事，明水劳教所发生的饥荒事件只是大环境底下的小环节，被扣上右派帽子的人往往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走到那片荒凉，坚信自己正要帮国家帮政府帮人民创造财富的劳教人员，走到那些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才发现原来彻头彻尾都是欺瞒与压迫，死是迟早的事，就连怎么死都无法选择，说起来太过悲哀。

　　当然无法选择，劳教所这儿，除了饿死，别无其他。


　　「死灵魂」导演王兵花了十三年走访当年被送到夹边沟与明水进行劳动教养的倖存者，大家已经垂垂老矣，但说起当年的经历，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说，除了几乎干涸的眼泪，更想问的是为什么让人民落到那般下场？反右运动的馀毒不只影响短短那几年光景，更深深延续至今，死去的人无法回来，连一个字都送不出来，右派份子到最后成为人人喊打的落水狗，况乎相当部分送去劳教的人根本没有反右反党，只是因为人，看不顺眼的人，决定了这些被斗者的一生。

　　看着画面上的老人家一一吐露当年心迹，不免鼻酸，那是多么可怕的人为错误所导致的惨祸，偏偏独裁政权总能把黑写成白、大化为小，走到人生最后的阶段终于有人来问起当年的委屈，老人家们侃侃而谈的神情，真的是走过荒芜才留得住的清澈。

　　只是，明水或夹边沟事件仅仅是近代中国欲遮掩的凄惨的某个小角落，一九五八至一九六二年，中国政府实施大跃进与农业集体化等冒进措施，根据学术界研究统计，短短五年之间饿死的中国人民约有一千五百万至四千五百万不等，因饥饿导致的营养不良而浮肿的身躯纷纷在各地看到，即使政府部门想要粉饰学术界提出的骇人数字，就是几百万人也是不得了的恐怖。


　　导演王兵透过记录明水劳教所的惨状，抛出一些省思，当然，这部纪录片在中国恐怕引不起太多风浪，甚至不会上映乃至被正视，导演想讲的也远不只戈壁滩边上的漫天饥荒与无理劳教，想检讨的应是中国共产党于反右运动至文革时期甚至以后的种种暴政，如果人民共好，为什么会有人跟猪打架争食的荒唐？

　　无法置信的是，那时的大饥荒与残忍、这些人与家庭的破灭，居然没什么人该负责，可怕的是，人命就吹灯般简单，灯一熄，一条命就没了。


　　这儿或非人间，我们眼里都有世俗；历史纵不清白，我们内心都该清楚。



　　－2018台北金马影展－
　　电影名称：死灵魂（Dead Souls）
　　影展官网：http://www.goldenhorse.org.tw/

　　影展日期：2018.11.08-11.25
　　上映场次：2018.11.17／14:20／in89豪华数位影城2厅
　　　　　　　2018.11.19／10:50／台北新光影城1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