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筑电影院】莒哈丝广岛之恋的废墟书写
遗忘,是记忆的一部份。当你爬梳过往,大脑自动备份、隔离、删除,那个过程便是回忆的开始。于是我们选择失忆或被迫遗忘,让自己得以从过往的创伤中逃离出来,不至于被难堪的苦痛给逼得无处容身。
法国新小说派作家玛格丽特・莒哈丝与新浪潮导演亚伦・雷奈合作的电影《广岛之恋》,正是一部处理记忆伤痕的电影,用爱情的虚无与遗忘来对照战争的残酷与荒谬。当年落在广岛和长崎的两颗原子弹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却在倖存者的身心留下了永难抹灭的伤痕。那些遭严重灼伤的皮肤、畸形的五官肢体、被恐惧吞噬的心灵,永远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复原。这个记忆的空间残酷到令人颤栗、无法逼视,于是人们选择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
他:「妳在广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无所见。」
她:「我都看见了,一切,毫无遗漏。」
她在广岛博物馆里看见核爆的新闻纪录片、照片、烧焦的人物模型,为广岛的命运而哭泣,同时也为自己在家乡、法国内韦尔的少女初恋而感伤。因为她爱上了佔领法国的敌军、一位年轻的德国士兵,这千夫所指的叛国爱情何等羞耻,于是她被同胞剃光头发、被父母关进地窖以防止她伤害自己。她疯了、崩溃了,以为世界遗忘了她。后来战争结束苦难才要开始,因为她必须努力学会遗忘,才能在劫后馀生的废墟里重新站起。
原以为锁上记忆,却在广岛被开启。经历核爆的日本建筑师与目睹德国情人死亡的法国女伶,两人带着巨大的记忆伤痕却无从言说。她借由日本男人的身体唤醒了在内韦尔的德国情人,并在不断的交谈中回溯个人对战争的体认。广岛与内韦尔在女人的记忆里交错重叠,灰烬、原子弹、雨水、垂死挣扎的躯体,对比交缠慾海中蠕动的两具肉身,似乎生与死、爱与慾仅存一线之隔。
所谓回忆,是从废墟和落尘里开出的花,因此它是跳接、拼贴的,从来不是线性叙事,并且随着每一次不同路径的潜入,不断被重组、修改,成为一个新的当下。《广岛之恋》用现在式/过去式、直叙/倒叙、连续/断裂的影像蒙太奇,以及角色的内心独白与对话,书写一段「关于回忆的回忆」。战争的悲剧对照爱情的悲歌,将原本中年失乐园的一夜情,在回忆淡进、淡出的时空错置与拉扯中,反而冲撞出比一般反战电影或纪录片更悠远的层次。这种致命的爱情也像原子弹,一声轰然巨响后,整座城市拔地而起,然后化成灰烬飘落地面,如同这段在广岛邂逅的短暂恋情,注定要被遗忘所埋葬,他们凝视对方,却只能缄默不语。
她对他说:「广──岛,这是你的名字。」
他对她说:「妳的名字是内韦尔,法-国-的-内-韦-尔。」
他们当真会忘了彼此吗?广岛/内韦尔这两个地名自此成了两人的连结、一段深烙在心的封印,如同死去的德国情人始终潜伏在记忆的底层不曾离开。广岛,一座从核爆废墟里重新站起来的城市,似乎也意味着自由重生,记忆的空间有了再次翻转的可能。
*原文刊载于《Wehouse建筑生活志》
转载请注明源自 每日美剧 www.meirimeij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