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斯塔科维契:降E大调第九号交响曲/庆祝二战胜利的问题作(Shostakovich symphony 9 analysis)

夏尔克 发布于 2024-05-01

我的乐谱(Zen-on)

萧斯塔科维契第九号交响曲,是为庆祝第二次世界大战,苏联对德国战胜而写,本来构想是
一首宏大的,带有独唱与合唱的交响曲,如同贝多芬的第九,当时的政府对此也乐观其成,他在战胜前的1944年就动笔,1945年初完成第一乐章的部分。

但乐曲的创作中断,直到确定战胜的7月26日才又开始,8月30日就完成,结果是一首完全与构想不同的作品,既没有独唱也没有合唱,更没有宏大规模,反而演奏时间只要二十几分钟,是他的纯器乐交响曲中最短的,原先完成的部分也被弃置。此举触怒了苏联领导人史达林,认为他在开玩笑,庆祝伟大的战胜,竟然写这种东西?在11月3日由大指挥家穆拉汶斯基进行首演后,接下来就是一连串的整肃,甚至被禁演(穆拉汶斯基没留下此曲录音),萧斯塔科维契也停止自己的交响曲创作,直到1953年史达林去世,他才正式写作第十号交响曲,第九号交响曲也于1955年解禁。

很悲惨的故事,不是吗?后来许多评论,也一面倒的认为第九号交响曲,就只是个轻松愉快的作品,甚至老萧本人也有发表类似的观点,导致此曲长期以来,被画上了刻板的印象,喜欢宏伟大交响曲的听众,对此曲也多有偏见。原因是不管贝多芬,还是舒伯特,布鲁克纳,马勒的第九,都是生涯压轴的钜作,但老萧的第九是怎么回事?

其实,百闻不如一听,记得我第一次聆听时,觉得开头的主题真的很像是海顿或莫札特,当然是轻松有趣,但不是莫札特式的轻松,而是像他早期歌剧,大胆又充满讽刺意味的”鼻子”那样的轻松,有听过”鼻子”的人就知道,这根本是一种黑色幽默,骨子里是可怕的,如同剧情的荒诞,与器官支解的恐惧。后来乐团总奏的部分,因为乐器编制较小,没有那么厚重或喧闹,但就像一个精密的机械在运作,给我的感觉只是更可怕而已…

如此的曲子不好分析,但我还是要指出几个明显的特征,乐团编制是传统的二管制,外加法国号四支,两支小号,三支长号,一把低音号,与贝多芬交响曲差不多,打击乐是规定要三人,不过乐器都是常见的定音鼓,大鼓,小鼓,铜钹,三角铁,铃鼓等。



范例是由名指挥家巴尔夏指挥WDR Symphony Orchestra Cologne的演出。

第一乐章:快板,满活泼的。但刚开始很难辨别是小调还是大调,尤其当降g音出现(0:14),好像是降e小调,像是要滑倒一样,但很快就回到G音(0:15),恢复大调,相当乐观的感觉,此段算是第一主题,也以大调结束(0:26)。

待此主题又出现时,长号好像已不耐烦,吹出四度上升(0:52),并转到属调降B大调,加上重击的定音鼓,与军鼓节奏的小鼓,相当厚重,与开始的轻松形成对比。但第二主题仍然由短笛轻松奏出(0:54),不太搭理继续咆哮的长号,竖笛吹出一个更可爱的旋律(1:13),做为小结尾,好确保以大调结束,但等等…这个主题似乎有点耳熟,是怎么回事?

前文有提到他1945年初有写好此交响曲的第一乐章的部分,但后来被弃置,此一草稿很晚才被发现,经过整理,由NAXOS发行录音,我们可以发现,开头的旋律,与这个小结尾主题很像:



但这草稿真的有庆祝胜利的气氛,辉煌而庄严,可是怎到了真正的”第九”,就变成这个欢乐轻松的样子了?老萧难道真的想讽刺这伟大的胜利吗?不会吧...

呈示部再反复一次(1:29),这次结尾却是比降B大调升半音的B音(2:46)…发展部开始。最有趣的是在低音部分,出现的第一主题(3:11),即使调已转变,降g音还是有滑倒的效果(3:12),就像你以为是赶走我了吧?其实我还好端端的混杂在人群里得意。。法国号与弱音器的小号,也来把这个降g音修理一下吧(3:17)?却带来了第二主题的抗议,情况变的紧急~出现了怪异的升C音 (3:24),此音为降B大调大敌,虽用乐观精神,将之升半音到D,但却很快就弹回去升C音,碰到麻烦了…像是浮木般到A音(3:30),此处中提琴,大提琴,低音提琴,与铜管的滑音,有一种在旁边看戏,戏谑般的可怕。

只能再度用乐观精神,木管奋力往上(3:47),到达的却是E音~此音还是不对,老萧安排了D音与降A,降B音来排斥它,形成怪异和声,然后将D音解决到降E,降B音也四度上升到降E (3:50),就回到了乐章主调降E大调,说实在有点奇怪…再现部开始,老萧有意把调性往降A大调发展,比呈示部的降B大调已降一个全音,第二主题正是此调(4:21),由独奏小提琴奏出,此调性有可能结束乐章吗?…随着第一主题以原调降E大调出现(4:46),应该要进入尾声,但老萧又安排将正常的降E音,以乐观精神升半音,反而到E大调的段落(5:03),配合不断打击的小鼓,这已不是乐观,根本是矫枉过正了!还好老萧急忙弯道超车,迅速以降E大调结束了乐章。

这乐章虽只有短短五分钟,却让我有不寒而栗的感觉…滑倒~站起~戏谑~滑倒~站起~站不起~被戏谑~回到刚开始…滑倒~站起~戏谑~乐极生悲~努力回到刚开始~没滑倒却要站起~要清洗站不起的人~赶快结束。

第二乐章中板:孤独的竖笛(5:28),开始似乎是d小调,因为f音(5:31)出现了,一下有点委屈,拍子也从3/4拍变成4/4拍,有点深思的空间,但很快就校正为升F音(5:32),D大调还是来了,这方式与第一乐章开头很像,也回到3/4拍,但还是与4/4拍做纠缠,很勉强的在D大调,这就是第一主题,后来重复时的半音下降(5:55),则又打乱了这一连串的布局。

第二支竖笛加入(5:59),陪伴第一支竖笛,大致维持三度的”和谐”距离,长笛又来了一次第一主题(6:24), 但走着走着,也只剩它一支了...还好原先那支竖笛愿意出来陪陪它。此时第二主题开始了(7:14),像是潜伏已久,半音随着断续的节奏偷偷摸摸往上,这基本上是无调的,但又想摸索到小调,随着渐强到高峰,又半音下降下去(8:03),到第一主题再现时(8:25),变成了长笛,只是有弦乐陪伴,还打出了明确的D大调调号,并与潜伏的第二主题结合(8:32),此主题终于得偿所愿,并暗示B大调 (9:05),还画了个圆弧式的回到此调(9:21),也达到乐章中最和谐的部分(9:41)。

只是第一主题再回来时(10:05),我们才恍然大悟…这其实应该是B大调,不是D大调?这就是老萧用三度和声变出来的魔术(B大调与D大调两者相差三度),乐章也就这样神奇的结束了。。

萧斯塔科维契与首演曲子的穆拉汶斯基(1942)

第三乐章急板(11:10),G大调,又出现可能为g小调的降b音(11:12),这在前两乐章已玩过了,也是很快修正为大调。然后又来一次(11:30),也很快修正回来。然后又玩第三次(11:50)!也很快修正,之后转调,再继续玩..尴尬..当然乐章快结束时也要再玩(13:15),说难听点~是在小调与大调间的挣扎吗?最后却直接拉到第五度音F(13:58)--还是个增四度,这手法让人想到西贝流士。

第四乐章缓板,刚开始就用了三支长号的强音(14:05),这首交响曲的特色,轻的很轻,重的很重又出现了,说此交响曲很轻松有趣的人要改口了,这简直就是地狱开了门吧?...这次来到降B小调。但且慢~这不一定是降B小调,也可能是三度上的降D大调,你看~又出现第三级音,可能为小调的E音(14:16)!

还好代表大调第三级的F音,很快在刺耳的小号出现(14:23),还加了一个大锣声!与前三乐章的布局相似。而后续的低音管不给力(14:37),还是落入了小调,随后此低音管,就像舞剧"春之祭"那样使劲往上吹,又凄凉的掉下来。

三支长号再来一次(15:20),这次换了个调,是为了桥接第五乐章,回到第一乐章开头的降E大调,也是由低音管开始(17:12), 第五乐章小快板(17:12),像是降E大调关系调c小调,却拿降E大调的增四度音~A音(17:14),作为导音,转到大调,这与前四乐章的布局也是大同小异,而在可能返回小调时(17:25),再度遭到破坏。。此第一主题细听下与第一乐章小结尾主题是相似的,应该是转用自弃置的乐稿升高八度再来一次,成功停在整首曲子的主调~降E大调上(18:01)。

经过一段带有民俗风的喧闹木管后,第一主题又出现了(18:48),这次却不是停在主调降E上,而是E音(19:07)!老萧也太爱玩游戏了,且在第一乐章就玩过了...第二主题看来还是在降E大调上,却带有恐怖的半音下降(19:13),这样违反奏鸣曲式的原则吧!这时关系小调C小调适时出现(19:49),由法国号拉长C音结束呈示部,此布局甚为奇怪。

发展部开始第一主题很快在低音显现(19:59),与竖笛的第二主题结合(20:07),经过模进转调,又再度出现(20:25)。第二主题也改变一下(21:05),速度转快的第一主题出现(21:19),法国号却浮现降g音(21:30),让降E大调蒙上一层阴影,就像是第一乐章。随后的B音也是一样怪(21:53),小号吹出下压的第二主题,才把曲子导正为降E大调,真正的尾声开始了。

第一主题在小号与低音翻腾着(22:09),用差八度齐奏,注意与弦乐&第一主题和鼓声精彩的节奏交错,两边和声有可能对调,这样精巧又像件可以拆解重组,加上充满金属声的配器,简直就是完美的机械装置!若说是武器,那可真是百步穿杨,弹无虚发了!小号随后奏出像是胜利的号角(22:34),但和声不太对~第二主题由弦乐奏出(22:35),以E音干扰了整个进行(22:40),又推到降g音(22:54),这暗示降e小调的音,更进一步的搞破坏,如同第一乐章刚开始一样,老萧回到降E大调的方式,仍是左拐又拐,弯道超车,以高速行进,回到了降E音结束。


这是什么啊?以第一乐章刚开始的方式,结束整首曲子,是乐观精神吗?还是要首尾兼顾?也可能是两者兼有。我要是当时的苏联当局,也可能被触怒的(笑)总之,这还是一种庆祝,不管是弯道超车,还是正面对决,都是得来不易,老萧绝对是珍惜并颂讚这伟大的胜利,但他的音乐带有太多的恐怖元素,备极哀荣,毕竟在二战期间,苏联战死的人也高达百万以上,政府吹嘘自己的胜利,却忽略了许多人是那样的被打压,老萧本人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之一,他把原来纯粹颂讚胜利的乐章拿掉,以更写实的情况来诠释,听了这二十多分钟的音乐,可说是当时苏联的缩影,不只是表面的生活,更是心中的感受,因此我深爱这首交响曲,也毫无愧色的可以担当”第九”这样的压轴地位,那些因为规模小就忽略的偏见,也到该修正的时候了。

文/夏尔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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