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甘正传》刚出版的中译本，推荐序是我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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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上一副阿甘VR眼镜

         保温冰

　　许多人认识阿甘，都是透过汤姆汉克那张老实的脸。当年电影《阿甘正传》推出我亦躬逢其盛，但读完1986年就出版的原着小说，是最近的事。
   
　　1994年为影史杰作辈出的一年，单单美国就有昆汀塔伦提诺形式前卫的《黑色追缉令》、长年雄霸IMDb好评冠军的《刺激1995》，多部强片夹杀下，《阿甘正传》硬是势如破竹抢下奥斯卡最佳影片、导演、男主角多个主要奖项，当年固然引起一些杂音。但多年过去，这几部杰作积累的信徒，各自雄厚，特别是《阿甘正传》，很多影迷──包括我阅片无数的影评人好友──仍义无反顾地将本片视为毕生心头爱。
   
　　电影开场你我熟悉不过，一枚羽毛飘落公车站长椅，阿甘将之拾起收藏，顺手打开一盒巧克力，对路人娓娓道出自己的人生，有母亲，有挚爱的珍妮，也一路见证美国1950至1980年代的风风雨雨。
   
　　动听旋律、汤姆汉克憨厚的神情、乱有道理的箴言，皆化为电影不朽的标记，也当仁不让名列多少励志电影榜前矛。但日子越久，我越觉得阿甘这号人物巧妙串连历史现场，实践出令人钦羨的光和热，不单是「励志」两个字那么简单而已；有人说阿甘很幸运，又出国征战，又捕虾大发利市……这些都对，就好莱坞也不稀奇，但我想说的是，阿甘并不因为与美国同享富庶，而提前坐拥所谓「美好结局」。与其说阿甘傻人有傻福，电影后段无数「转身」、「挥别」所构成的惆怅基调，更顽强了阿甘的生命旋律，它让你我反刍生命的各种抉择与错过，犹如关键时刻只要当一秒别想太多的阿甘，人生便会截然不同。但，那又如何。
   
　　即便电影里，阿甘的旁白回溯，无疑定义了故事的骨干与气味，然而，「阿甘身边发生的事」仍不等于「从阿甘视角看出去的世界」──对我来说，电影办到了前者，原着小说则精准体现了后者。这不单单靠第一人称书写角度所达成，更不同于一般呼应主人翁心智的浅语策略。
   
　　这么说吧，《阿甘正传》一书的独特语汇，织就了阿甘视野的经纬──包括他眼中人物的形状，人我关系的格律，乃至度量亲情、爱情的特有单位。其行文方针在于滤透、转化，一如昆虫复眼所见的世界，自然科学老师讲得再多，终比不上眼见为凭。
   
　　这也是为什么当许多人说《阿甘正传》电影优于原着，我却抱持保留看法，小说当然不若电影俯拾皆是剪裁得宜的讨喜节奏，然而书中文字恬淡、冷静，穿上球鞋，专心讲脚印，阅读过程常带我走入故事滋味的深处。譬如越战时阿甘与军中同袍丹的结识，电影铺展相对俐落、讨巧，但小说里是这样描述的：「我认识的大部分中尉都跟我一样笨，但丹不同，他有一套关于我们为何来此的逻辑：我们用正确的理由做了错误的事，也可能是刚好相反啦。不管怎样，我们没做对事。」

　　简短字句，给予我的观感落差电影甚远，它反而接近美国电影大师劳勃阿特曼的战争喜剧《外科医生》，化讽刺于无形，一种未经渲染的轻、短、从容，愈发凸显参透世事的淡凉。
   
　　又如结局阿甘与珍妮最后一次重逢的篇章──我无意贬抑电影，但小说的铺陈更得我心，它直视珍妮的泪光，用最清淡的文字，形容了世上无法形容的美丽，也答复了电影未能企及的种种。看似日常的语句，无疑比汤姆汉克的演技更有力的将此次重逢标入阿甘漫漫生涯的特定维度。
   
　　《阿甘正传》原着出版于雷根执政、美国工业起飞的80年代，当时有部纪录片《机械生活》，大量罗列废墟、楼厦、车流、人流，神谕般提出「科技即浩劫」的隐忧。辗转，过渡到90年代，电影科技也达到高峰，诚然沾了份光的《阿甘正传》秀出不只两手特效噱头，却有别于多数特效巨作打打杀杀，它精进蓝幕技术，以假乱真多位美国总统的客串趣味，毫不迂回亦不矫情地以科技注解人情，当然，也给了《机械生活》一记幽默的回馈：「看吧，我没学坏！」──固然多数人认识阿甘这人物是透过90年代电影魔法，然书上一层80年代原汁原味的腔调，亦是不容错过的对照文本。

　　这些年来物换星移，政经狂人如今当上美国总统，传统价值式微，牵动人类前景的美国动向，全球忧心观望着。此时透过原着小说，让阿甘故事跃然脑际演绎一遍，正是时候。别忘了我们握拥汤姆汉克、罗苹莱特、莎莉菲尔德这些现成脸谱，衬上绝对洗脑的动听配乐，画面呼之欲出并不难──差别在于，这回，电影风格取决于你的心灵、你的体会。岁月绝非隔阂。
   
　　我曾在课堂上问了一个老师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我们想像出生以前的年代，总是多采多姿，可是置身自己的世代，时间咻一下就飞逝而过？
   
　　读完《阿甘正传》，让我悟出了些端倪。「原着」、「电影」、「您接触阿甘」的三个时间点，三者恒常扮演着拉弓、射出、落定的关系。拉弓瞄准是细细拿捏，但射出、落定，却只在一瞬间。是拉弓成全了我们对逝去年代的想像，故唯有细品过往，方能体会现下的宽广。可见，多年后不管是重读，或初读《阿甘正传》，就要读那人生倒影的似近还远、笑泪交杂。
   
　　最后，最能注解《阿甘正传》重启中译本的一幕，是捕虾船上阿甘喜见码头边好久不见的丹，他兴奋挥了挥手便跃入水中，只为游到码头跟丹打上一句招呼：「你怎么来了？」
   
　　这是一本让人想溅起水花畅快迎接的书，它来了。
   
　　身处不足与满足几乎一样多的年代，庆幸我们还有机会戴上一副阿甘VR眼镜，亲历一遍阿甘的世界。

博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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