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昨于台大博雅教学馆听白先勇老师讲《红楼梦》，主题是庚辰本与程乙本的版本比较。老师特别指出第64回尤三姐的例子，因版本不同演变成个性截然不同的尤三姐，他认为就剧情合理性、结构完整性、人物鲜活生动性，普及版的程乙本比较客观通达，符合曹雪芹对笔下人物的悲悯与包容心。手抄第一版（仅78回）的庚辰本较适合用于学术研究，两者的功能性与目的性不同。

今早正巧在公视看到一部纪录片《姹紫嫣红开遍：白先勇》，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位一身绛红色唐装、面色红润、中气十足、妙语如珠，在讲堂上一站三小时不见疲态的白老师。影片中有一张他与挚友「王国祥」的合照，好奇心驱使下问了Google大神，读到一篇白老师于1999年发表在联合副刊《树犹如此－纪念亡友王国祥君》的追忆文，才知道背后有这么一段情牵38年，至情至性的动人故事。

文章以倒叙法书写，从南加州「隐谷」（Hidden Valley）一处自宅的花园开始追昔，两人在太阳下捲起袖子合力种下一花一木，慢慢改造花园的过程。从一片荒芜到满庭芬芳，及至后来种下三棵义大利柏树，眼见一天天抽发得傲视群伦，成为花园中的地标，似乎象征两人相守一生的情谊。

园艺工作是很辛苦的，但因有了爱人的陪伴，傍晚收工后清风徐来，两人坐在园中草坪上啜杏子酒，一边吃着汁多味美的李子，望着渐渐隐没地平线的夕阳馀晖，一日的疲劳很快便能恢复。

文中还提到王国祥先生于台大就读时即罹患罕见的「再生不良性贫血」，从台湾到美国留学、任职，白先勇不断陪着他进出医院、海内外四处求访名医偏方，与死神搏斗的心力交瘁，体会何谓「病急乱投医」这句话的真谛：「当时如果有人告诉我喜马拉雅山顶上有神医，我也会攀爬上去乞求仙丹的。在那时，抢救王国祥的生命，对于我重于一切。」

王国祥55岁那年还是走了，在白先勇紧握的双手中走完人生最后一程，霎时间，天人永隔，如同两人当年在家后院合力种下的三棵柏树，中间那株不明原因数日之间完全枯焦坏死，再也救不回了。

我忍住打转的泪水读着这篇看似淡定却情感至深的文章，蒙眬中，彷彿跟着白先勇、王国祥回到了1954年的夏天，在建国中学的教学楼，两个因迟到抢着上楼梯的高二少年，不小心跌撞在一起，惊鸿相见，自此扶持，不离不弃38年。白先勇说：「他（王国祥）是我的恋人，但是我们之间不完全是恋人之情或手足之情这样简单的定义，应该说他是我一生的生死之交。」

挚爱一别20多年，曾经断井颓垣终会姹紫嫣红开遍，如今白先勇的园子，各色茶花竞相争豔，娇红嫩白热闹非凡。这位82岁的白老师愈老愈回春，近年四处讲学，推广《红楼梦》、复兴崑曲《牡丹亭》不遗馀力，他是永远不老的尹雪艳、重生的杜丽娘。

*照片摘自网路，纪录片《姹紫嫣红开遍：白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