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生命两面体的虚伪正义与无知自杀

ximilu 发布于 2019-04-01


《我们》是个关于「分身(doppelganger)」的故事。幸福出游的一家人,在海边的度假别墅,意外遇到与他们长得一模一样的分身,他们自称「被铐者(the Tethered, the Tetherer)」,全身穿着红衣,手握一把金色的双耳剪刀,几乎毫不言语,但犀利的眼神与杀人的意志,就足以让人恐惧、颤抖。
皮尔的「本尊杀死分身」构想,是来自电视剧《阴阳魔界》(The Twilight Zone, 1960)的其中一集〈镜像〉(Mirror Image)。剧中的女主角遇见与自己共用灵魂的分身,那是来自平行异世界的另一个自己,却带着一意孤行的仇恨,执意想要杀死本尊、获得灵魂,取得存在的正统性。
《我们》是政治、社会与人性的讽刺寓言
不过,皮尔的故事比起〈镜像〉更为复杂,也创造更多的嘲讽层次。《我们》是个政治、社会与个人的讽刺寓言,无法一言以蔽之,因为这类多层次故事,具有多种阅读角度、诠释面向与意义延伸。甚至连剧中的象征符号也是多向指涉,于是各种组合都能自成一个画面、形成一种解释,或是产生一种独立的意义。
皮尔真是位深沉的艺术家,充满技巧地创造一个能以多种面向折射与反射人性黑暗面、以及社会丑陋的当代寓言。这样的电影,就宛若剧中的鬼屋,门口大辣辣地写着「视觉探索:发觉你的自我(Vision Quest: Find Yourself)」。每位看电影的观众就如同进入鬼屋的 Adelaide(Lupita Nyongo 饰演),一边游走在布满镜面迷宫的黑暗中,一边透过映射在镜面的自我、发觉埋藏体内深处的丑陋与腐烂。同时,也是挖掘隐藏在社会暗处的邪与虚伪。Adelaide 与自己的相遇,正是「善、正邪一体两面」的赤裸裸相视与相识。
Adelaide 的女儿 Zora 身上穿的 T-shirt 印有 Thỏ 这个越南语名词,就是「兔子」的意思。儿子 Jason 头上戴的面具则是《星际大战》的丘巴卡(图片来源:预告片截图)
有趣的是,无论是幼年的小小 Adelaide,或是再次回到乐园的成人 Adelaide,在她们进入黑暗迷宫时,都曾经遇到一只代表智慧的猫头鹰。小 Adelaide 当时受到惊吓,而长大的 Adelaide 则是马上以铁棒敲碎猫头鹰的智慧之脑。于是:自我与社会是否能有足够的智慧,看穿人性的弱点、化解自我内在的黑暗?我想答案绝对是否定的。丑陋的事件仍会再次发生,黑暗的人性也会不断上演,无论是国家内部、种族之间、或是自我探索,只要是人类,压抑与谋杀被贴上邪标籤的他者,都会不断在历史中重复演出,从未间断。
人类社会中的每一场战争,都如同《我们》的家庭谋杀现场,如果不是来自人性黑暗面的颠复动机(来自地底的红衣被铐者 Red),就是打着伟大革命、反抗压迫的正义旗帜(地面上的 Adelaide,但荒谬的是 Red 才是真正的 Adelaide),无论杀人或被杀的一方,都能举出义正词严的道德主张,两相对峙时,也都有十足义愤填膺的怨恨。即使对方已经咕噜血口而说不出话,也要毫不留情地以手铐上的铁鍊,绞断根本同样是自己的对方。(例如,压抑自我的慾望、否定同为一个国家内部的其他党派、或否定同为人类的其他种族。)
两个身体共享一个灵魂,象征生命共同体,若是两方合作或和善相待,或许能有正向相乘的作用。不过,人类社会一直都不是如此处理生命共同体的两方(例如国内的不同种族、教派、政党),而是相反:共享利益的双方,总是主张仇恨(对方就是邪)、列举对方罪名、执意消灭他者。
进入地底的 Adelaide,双手被铐,举着歼灭邪的铁棒,以被害人的身分进入邪巢穴,却同样也是执行行的谋杀者。因为「表面上看起来被铐」,就有绝对的正义可以消灭「被假设为邪的他者」吗?(图片:环球影视)
甚至,连与人类互为生命共同体的其他物种,明明与人类共享一个地球(灵魂),也与人类生活在彼此互惠的共荣圈,但是人类还是会仅仅顾及自己的利益,而无视他们,并且直接或间接地以极为残忍无情的方式(例如砍伐森林或制造塑胶垃圾,也就是剧中的铁鍊绞刑),残害与自己共享灵魂、利益、生命与地球的所有生物。
所谓的他者,是种「相对性」的概念,凡是相对于主体的另一方,都是「被铐者」与需要被歼灭的「黑暗邪」。在《我们》里的主体,就是生活在阳光下的 Adelaide/Red,此时无论 Adelaide/Red 到底是正邪的哪一方都无所谓,因为阳光下与地底下的双方,都是一体两面的生命共同体,无论哪一方的证词再光明凿凿,也都只是傲慢的借口。
如果把《我们》故事中,「共享灵魂的生命共同体」寓言,摆放在人类社会,所谓的他者,可以是相对于男性的女性,相对于异性恋的同性恋,相对于白人的黑人,或是彼此敌对的政党、两相敌对的宗教、或是相看两厌的情侣/夫妻/亲子/朋友等等。这些相对性的双方,都是《我们》寓言嘲讽的对象,明明都是互为表里的自我与反射,却大打旗帜地「铐」住对方,为她罗织罪名,再狠狠绞死。在《我们》里,Red/Adelaide 就是以「因为你曾经铐过我」,所以我要「铐住你、拷打你、还要烤死你(儿子)」的名义杀害对方。
火烤的意象暗示,出现在《我们》的许多角落。火炉上的图画里有四个人,与 Wilson 家庭一样,无论是红衣人或是地上人都是四人一家,也是 1.1.1.1. 的组合。
Red/Adelaide 的身体互换,是个相当微妙的故事设计,因为看到剧末的结局时,我们几乎已经无法分辨到底谁是欺压者、谁是受害者。原本的正义瞬间反噬自己,原本的正方瞬间颠复自己,原本的「被铐者」根本就是「铐人者」。因此,欺压者与被欺压的加害/受害区分,并非永恒的真理,双方是「某段历史里的相对关系」,而非开天闢地即已正邪两立的绝对关系。
皮尔是位艺术家,将一部电影以多面的镜向反射,折射出社会与人性的可笑面貌。这是一幅电影形式的抽象画,虽然有具体的画面、清晰的故事,却营造出朦胧模糊的意义界线,让不同立场的观众都能在故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解读方式、或能够认同的解释角度。
皮尔的八〇年代拼贴与对话
更有趣的是,皮尔也是一位擅长堆叠历史与符号的文化专家。在《我们》里,他刻意装载许多八〇和九〇年代的流行文化符号,增加故事的浓度,也带给观众找彩蛋的乐趣。
「坠入洞穴、进入迷宫、发现兔子、追秘密」这样的剧情,正是《爱丽丝梦游奇境》的故事原型(图片来源:预告片截图)
1.「牵手跨美国(Hands Across America)」
《我们》一开场,是架老电视正在播放 1986 年的「牵手跨美国」活动广告。这是由「艺术家集资助非洲(United Support of Artists for Africa (USA for Africa)」在当年 5月 25 日所举办的公益活动,目的是要减少饥荒与游民(贫穷),在当时是有极大号召力的善行。此外,「艺术家集资助非洲」在同年的三月,才刚刚发行由流行乐之王 Michael Jackson 撰写的公益歌曲〈We Are the World〉。因此,1986 年春天的美国正弥漫着万众一心、同心协力的温馨和温暖。
不过,皮尔以「牵手跨美国」的公益活动做为《我们》故事的伏笔,反而彰显「爱护他者」的虚伪与荒谬。今日在世界各地,仍旧有许多举着「消灭邪他者」之名、大张旗鼓兴起的战争与抗争,例如消灭叙利亚里的伊斯兰国,或是杀掉会咬人的大白鲨等等;所以皮尔也在调侃美国,《我们》的英文片名 Us 除了有「我们」之意,也同时是 United Sta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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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圣经典故:1111 与禁果
皮尔也在《我们》里安插几个来自《圣经》的典故。第一个最明显的典故运用是耶米利书的 11 章 11 节。这是来自上帝的警告与惩罚,在《我们》则被引用来谕示「被铐者」的警告与谋杀。有趣的是,故事在许多细节都安插有 11:11 这组神秘数字(例如在时钟里)。连角色的出现,也都以 1111 的形式表现,例如海滩上一家人行走时的影子,还有站在 Wilson 海滩别墅前的四个牵手红衣被铐者。
不过,1111 在大众文化的表现上,有另一种解释:来自高我的暗示。这类的解释,最常出现在阴谋论的文本中。在《我们》里,除了以重复出现的 1111 影射阴谋论之外,电影开场时所提及的「美国千里地底秘密通道」,以及「水中加入氟化物」,都是取自阴谋论的典故。阴谋论者认为:「水中加入氟化物」是精英集团想要控制美国人的大脑与思想,于是若想要挣脱来自精英集团的控制,必需倾听来自高我(1111)的暗示,以及相信自己内在的声音。
海滩上的四个人影,刚好形成 1111(预告片截图)
1111 经常被当成是来自天使或高我的暗号密语。然而,《我们》里的 1111,不仅不是来自高我,还是来自地底下的邪之我(低我)。显然,阴谋论者所热衷的 1111 在皮尔的重新诠释下,反而成为可笑的嘲讽与调侃:真有高我吗?难道那不是来自邪报复的地狱暗号?
另一个圣经典故,是小 Adelaide 穿着 Thriller T 恤行走于圣塔克鲁兹市海滩大街时,手中握着的那根棒棒糖。那是一颗苹果,象征「分辨善是非」的智慧果。当小 Adelaide 舔着智慧果,意味着啃下「能够分辨是非善的禁果」,于是天空开始闪电打雷,她也走到「探自我」的迷宫里,意外与自己的一面相遇。也一步步走出养育她十年的温暖家庭──象征小 Adelaide 步出环抱纯真与善良的伊甸园。
站在门口不安好心的四个 1:1111(图片:环球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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