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5月号新视听杂志

    经历过VHS世代的影迷，对欧美七、八〇年代风行一时的郊区惊悚片，绝对不陌生。

    在这款电影里，凶杀案多降临单身白人女子身上，被切断的电话线、性情异常沉着的园丁、登门被杀的倒楣警察……眼熟桥段屡见不鲜、无所不循环，最经典的大概是1997年由麦可汉内克执导，描述一家三口在度假别墅遭遇恶徒虐杀的法国片《大快人心》，前几年，麦可漂洋过海到美国重拍一遍，足见嗜血的恶趣味，向来不缺席美国观众的选片味蕾。

    年初获得烂番茄网友超高评价的《逃出绝命镇》，开场不在郊区，而是纽约大都市。一对异族相恋的男女，男方克里斯为非裔美国籍的摄影师，他的白人女友萝丝则是一副甜美可亲，善解人意，这天，有意走入婚姻的两人，驱车离开纽约，前往女方父母郊区庄园式住家……女方家人果如萝丝所言，开明、幽默，偶来一发无伤大雅的种族玩笑，这趟拜会岳父岳母的周末之行，克里斯的种族顾虑乍看纯属多心。岂料，随着两位行径诡异的黑人帮佣，以及择日不如撞日的亲友聚会，一场调换心智的惊天大阴谋，已悄悄在克里斯的这个假日蔓延成一道逃不出的魔墙。

    中译片名带「绝命」二字，却没有真要你命，相反，他要你的脑、你的意识、你的心智，要你活在身不由己的躯壳里。这条公式，首先需要一个条件接近完美的高EQ男主角──的确，我们的新好男人克里斯，为爱顾全大局，多次遭挑衅均雅量以对，修养高到不行，与以往银幕上的黑人形象大相迳庭，论外型亦释发一股汗水淋漓的阳刚吸引力。

    紧接，凯萨琳基娜饰演的母亲华丽登场，其似亲切、似疏离的特质，带领观众走入电影里至关重要的催眠环节──影史催眠桥段何其多，拍出名堂却很少，多半故弄玄虚、浅嚐即止，功能多为勾出悬念，少为主轴，更鲜有导演将无形意识化为有形的思维格局。但演过《阿奇与阿皮》、《抢救基努猫》等笑闹剧的乔登皮尔，这回充分揉合他的的喜剧天赋，将催眠仪式，转化成一股粗糙到底的怪趣味，当银幕上「催眠后的世界是怎么一回事」被一幅「类太空漫游」给具象化，《逃出绝命镇》自此攀抓科幻之门，顺势转入调换意识的惊天阴谋，让人想起几年《诡屋》那个令人傻眼又想笑的超展开结局。

    然而，《逃出绝命镇》的难题是，这「一开」来得早，冲完这扇Kuso的科幻之门，还不能弃守「惊悚」类型的情、理、逻辑──别忘了，观众买票进来看男主角溅血逃命，科幻只是bonus──此时，乔登皮尔祭出了杀手锏，他将3C当道的科技特性，转化为中合「科幻╱惊悚」的介质，且画龙点睛得很！当克里斯被困绑椅子，强迫吞咽一根显形于旧电视萤幕里的催眠汤匙，见证挣破萤幕而出的催眠魔力，一方面你很难不想起经典名片《发条橘子》的洗脑仪式，一方面又叹讚它跟《七夜怪谈》女鬼爬出电视的互通声气，其他，诸如充电焦虑、收讯焦虑的无所不在，都是你我日常熟悉不过的敏感神经，可说大大消遣当今人类对科技的过度倚赖。

    《逃出绝命镇》的野心当然不仅于此，它刻意朝Cult片靠拢，又野心勃勃拉远射程，范围远至十九世纪美国蓄奴血泪史──种种引人发噱的人物设定，刻意偏颇、偏袒，存心创下「白人都是坏人或至少很白目，黑人则全是受害者」的恶趣味。既领着观众走过四分之三片长的种族平反奇观，剩馀四分之一又技巧地把道德砝码，翻转为白人对黑人先天生理优势的拜物心态。关键时刻，幕后黑手说出「我想感受透过黑人眼睛看到的画面」这么销魂又反讽的鬼话，在转型正义意识高涨的现今，怎能不大快人心？

    难能可贵是，这部融合科幻、恶搞、惊悚、喜剧的鲜奇之作，并非在美学表现上付之阙如，片头，克里斯脸上抹满白色胡膏，却不慎划伤脖子，俨然预示了这场溅血之旅。其次，几位反派的死法，也有意指涉被黑人刺入的「受虐性隐喻」，最终的对决，更没给白人太多抵抗空间，多是两三下清洁溜溜。呕出一堆秽物，不忘将嘴擦得一干二净的酣畅、放恣、神经质，处处烙下新世代「爽片」印记。

    说到神经质，成功的选角功不可没，饰演女友萝丝的艾莉森威廉斯，从甜美到冷漠，高反差教人大开眼界；催眠师母亲凯萨琳基娜继十年前凭电视电影《美国田园下的罪恶》奠立恐怖母亲形象，这次性情更加迂回深沉，狠劲不遑多让；几位黑人演员也好极了！尤其演出女仆的贝蒂嘉布里尔，讨人厌的失心疯念白，一镜到底大特写，将观众逼近发笑边缘，格外贴契电影张狂的气味。

    各种电影类型百花争鸣的今日，所谓「爽片」，与其说它特征明确，不如说它赋予集体的观后激情够明确，你越是嗤之以鼻，票房数据偏偏应验其不容置疑的客观现象。

    看着《逃出绝命镇》毫无时间阻碍的重现早年《洛基恐怖秀》、《鼬鼠》的Cult片精神，但诞生于乡民当道的网路时代，《逃》片挟着烂番茄的超高好评，攀上前人未能企及的北美首周票房冠军，则是当代特享的优势。当知名Awards Daily网站都将之列为明年奥斯卡主力军，你很难对这排山倒海而来的「Cult反动」视而不见……有趣的是，这一路走来的出奇制胜，不也体现了无奇不有的Cult片精神？

    挑起种族敏感议题，也押注观众接受度，迄今票房直逼两亿美元的好成绩，证明环球电影公司押对了宝，因为铤而走险，方有时势造英雄的美好成果。

    过去我们常说，3C科技的便捷，消灭了多少传统惊悚片桥段！但《逃出绝命镇》杀至片尾，手机闪光灯亮出一线生机──你我看到的，正是Cult片堂而皇之点燃时代亮点，跟片名一声《Get out》一样响亮！